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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语不欢而散的出处 五代著名诗人黄损典故《黄秀才徼灵玉马坠》

2020-05-20 08:28来源 :悠悠历史网

第三十二卷 黄秀才徼灵玉马坠

净几明窗不染尘,书籍镇日与相亲约会。不经意谈起风流韵事事,是多少风流韵事误了人。

话说唐乾符年里,扬州市一秀士,姓黄,名损,字益之,年方二十一岁。生得风姿绰约韵秀,一表人才;兼之学富五车,才倾八斗,平辈当中,推为才俊。原是阀阅名门世家,因爸爸妈妈早丧,家业零落。爸爸手上遗下一件商品,是一块和田羊脂玉雕成个马儿,唤做“玉马坠”,颜色温和,镂刻精密。尽管是小小的物品,等闲都没有第二件胜得他的。黄损秀才从小爱护,佩带在身,未曾转瞬间之离。偶一日闲游股市中,遇着一个老叟,生得怎生样子?头带箬叶冠,穿着百衲袄,腰系黄丝绦,手持逍遥扇。童颜鹤发,碧眼方瞳。并不是蓬莱仙长,也须学道高手。那老者看见黄生,略微而笑。黄生见其仪态古香古色,竦然起敬,邀至茶楼,献茶叙话。那老者所谈,只不过是理学至理名言,玄门妙谛,黄生不知不觉中佩服。正当性语酣之时,黄生不经意举袂,老者看见那玉马坠儿,道:“乞借一观。”黄生及时解下,两手献与老者。老者看了又看,啧啧啧叹赏,询问道:“此坠使用价值几何图形?老大爷欲意奉价相求,未审夫君允否?”黄生回答:“此乃家下祖遗之物,老汉若深爱,方便所赠,何说房乎!”

老者道:“既蒙夫君无私不吝,老大爷何敢固辞!老大爷来日亦有一定的报。”遂将此坠悬架在黄丝绦上,招手而别,其去如飞。生哑然惊怪,想道:“此老定是倩女幽魂异人,恨未曾问其名字也!”这句话阁过不题。

就说荆襄观察使刘守道,平昔慕黄生才名,差官持手书一封,铂金彩币,晋升为幕宾。怎样称为幕宾?只要是幕府军警民事冗,要人商讨,况一应章奏及书札,亦需要个代写,可得智谋兼全之士,方称其位。厚其礼币,誉为上宾,因此此谓幕宾,又此谓镇长。有官衔者,则此谓记室参军入伍。黄损秀才正当性贫穷无趣之时,却闻得刘节使有此美意,遂恬然许之。先写了回书,消磨来人;承诺了时间,自到荆州市谒见。差官来到,黄生整理服装,别过亲朋好友,一路搭船,行到江州。忽见巨舟泊岸,篷窗雅洁,朱栏油幕,甚为齐整。黄生想道:“我若趁得此船,何愁江中波浪纹之险乎!”适有一海员成功沽酒,黄生尾之后而问之;“此舟究竟是从哪里而来的呢??今往哪里?”海员回答:“徽人姓韩,今往蜀中坐客。”黄生道:“此去蜀中,必从荆江而过,小童星正欲往彼,未审能容附舟否?”海员道:“船颇宽敞,那争趁你一人。仅仅主人家妻子儿女在上,不明他意允否怎祥?”黄生取下青蚨三百,誉为酒资,求其品牌代言。海员道:“官人但少停在此,待我禀过主人家,方敢相请。”须臾,海员沽酒回家,黄生复嘱其善言便捷,海员答应。不一时,见船里以掌纹招,黄生即登舟相问。海员道:“主人家最大儒雅,说成个单身男女秀士,并不推拒。但前舱货品填满,只可在艄头存坐,晚间放前火舱歇宿。主人家妻子儿女取决于中舱,切须慎重,勿取其怪。”遂引黄生见了主人家韩翁,言谈之间,甚相赏识。

有夜,黄生放前火舱中坐了一回,方欲解衣睡眠,忽闻筝声凄婉,其声自中舱而出。黄生披衣起坐,侧耳听之:乍雄乍细,若沉若浮。或如雁语苍穹,或如鹤鸣荒野;或如山泉赴壑,或如乱雨洒窗。汉宫初奏《明妃曲》,周家新谱《雨淋铃》。唐时第一琵笆手是康昆仑,第一筝手是郝善素。扬州市卖淫女薛琼琼独享郝善素弹法。琼琼与黄生最相契厚。僖宗皇上妙选天地知已女人,进宫敬奉,扬州市刺史以琼琼应取。黄生思之不置,遂不忍心复听弹筝。今天所闻筝声,宛似琼琼所弹,黄生暗自赞不绝口。时夜深人静时,舟中俱已熟睡。黄生推篷而起,悄悄地从窗隙中窥之,见舱中一幻女年未及笄,穿着杏红轻绡,云发半亸,娇艳欲滴十分。燃兰膏,焚凤脑,纤手明如镜,抚筝而弹。须臾曲罢,兰销篆灭,杳无所闻矣。那时候黄生元神俱荡,如逢女神仙妃,薛琼琼辈又不足道也!在舱中展转失眠,吟成小词一首。

词云:

平生没有愿,愿伴乐中筝。得近丽人纤手子,砑罗裙上面娇声,便死也为荣。

一夜无眠,巴到天亮起坐,但取花笺一幅,楷写前词,后题“维扬黄损”四字,叠成方胜,藏于怀袖。梳妆已毕,不断向中舱犹豫,绝对没有声响。少顷,韩翁到后艄答拜,就拉向前舱献茶。黄生身对老汉,心存幻女。主动解决失次,心里惭悚,而韩翁却不知道也。忽闻中舱金盆响声,做生意此女盥漱,急匆匆站起,从船舷而过。偷眼窥睹古窗,不是很明晰,而香味芬馥,扑于鼻端。生之魂已迷,而骨已软矣!急切袖中取下花笺小词,从窗隙中资金投入。诚恐舟人旁瞷,移景远远地三十而立。

二只眼觑定古窗,整个是浮想联翩。

就说中舱那女人梳洗盥手刚毕,忽闻窗间簌簌之响,取而观之,解除方胜,原是小词一首。读罢,惊叹不已。仍折做方胜,藏于裙带上妙计当中。本来知道趁船那秀才夜来闻筝而作,情词俱绝,心里十分欣慕。但内才这般,不知道外才如何?遂启半窗,舒头外望,见生凝然单独,如有所思。麟凤之姿,皎皎绝尘,虽潘安、卫玠,何以过也!心下想道:“我生长发育贾家,耻为贩夫贩妇。若与今生得偕恩爱夫妻,岂非至愿!”本欲再看一时,为舟中耳目甚近,只能掩窗。黄生亦退于舱后,然思慕之念益切。时舟尚停靠未开,黄生假推成功,屡从窗前来往。女闻窗前履声,亦必启窗出面,四目对望,不免会相互送情,仅仅不可以接语。更是:

相互怀着亲信事,大家都不在言中。

到下午,韩翁有邻舟相遇,拉成功于酒楼相款。舟人俱梳理篷楫,为明天上午上船之计。黄生瞩目古窗,适此女推窗前望,见生,突然倒退,若娇羞退避者。少顷复以手招收,生乐不可支,移景近窗,女乃倚窗细言道:“夜勿先寝,妾有一言。”黄生再欲叩之,女已掩窗而去矣。黄生喜事欲狂,恨不得一拳打下太阳,把孙行者的磕睡虫,遍派满船的人,等他呜呜睡去,独留他男人女人二人,叙一个如愿以偿!更是:

绝情不恨良宵短,大约偏嫌此日长!至夜,韩翁扶醉而归,到船即睡。捱至很深,舟子俱已告慰。微闻邻居瞬息三声,黄生急整冠起视。时圆月微明,微风徐拂,女已开半户,向外三十而立。黄生即于船舷上作揖,女于舱中答礼。生便欲跨足下舱,女不能,向生道:“慕君之才,本欲与君表露亲信,幸勿相逼!”黄生亦不敢造次,乃矬身栖于对话框。女问生道:“君何处人氏?有妻室否?”黄生回答:“维扬秀才,家贫没娶。”女道:

“妾之母裴姓,亦维扬人也。吾父虽徽籍,浮家蜀中,向到维扬,聘吾母为侧室,止生妾一人。十二岁吾母见背,今三年丧毕,吾父移妾归蜀耳!”黄生道:“既这般,则我和小娘子老乡故交,安得绝情乎?幸述芳名,当铭胸臆。”女道:

“妾大字玉娥,幼年吾母教以念书认字,颇通文墨。昨承示佳词,逸思新美,君真天地用心也!愿得为伯鸾妇,效孟光相敬如宾,妾愿足已!”黄生道:“小娘子具有此心,我岂木石之比,誓当不遗余力图之。若不如愿以偿,当终生不娶,以报高情!”女道:“慕君才调,不羞自媒。异日荣华富贵,勿令妾有白头之叹。”黄生道:

“卿家雅意,阳侯河伯,实闻此话,若有无情无义,乾坤不宥。但小娘子乃尊翁之宠女,小童星逆旅贫儒,即便通媒尊翁,不一定肯从。异日舟去人离,相聚不知道何日?不知小娘子有什么奇策,使小童星得遂盟言?”女道:“夜话已久,严父酒且醒矣,无法尽言。自此三月,必到涪州。十月初三日,乃水神生辰,吾父每进出,必往祭赛,舟人尽行。君以是日能到舟次一会,当以决终生之策,幸勿负约,使妾望穿两眸也!”黄生道:“既蒙良约,敢不趋赴!”言毕,舒手欲握女臂,忽闻韩翁酒醒呼茶,女急掩窗。黄生逡巡睡眠,忽忽如有所失。此后闭眼便见此女,转瞬间不可以痴狂,此女亦不负启窗见生矣。

舟行月馀,方抵荆江,恰逢进水韵达,舟人欲赶程途,催产登岸。生虽彷徨不忍心,无法推诿。将酒钱赠了舟子,别过韩翁,取包囊成功,复矗立凝望中舱,凄然欲泪。女亦微启古窗,停眸相赠。俄顷中间,启航而去,快速如飞。黄生期待许久,不见了船,不知不觉中堕泪。傍人问其原因,黄生啜泣不可以答一语。更是:

不如意事常八九,可和人言无二三。

黄生呆立江岸,直到天晚,只能就店安歇。次早问了守帅府前,投过名刺,刘公恬然接受,叙起敬慕之意,随后开筵以诚相待。黄生于宴上想念玉娥,食不下咽。

刘公见其头昏昏沉沉,疑为心思,再三问之。黄生含着泪不语,但云:“半途得病未痊。”刘公亦好言慰藉。至晚刘公亲身送进书馆,铺装极为华整。黄生不耐烦,抑郁罢了。

已过数天,黄生恐误玉娥之期,托言欲往邻郡访一旧识,暂假外出,月馀即返。刘公平:“军务倥偬,政欲求教,且待少暇,当从尊命。”又已过数天,生再开言,刘公仅仅不允。生度不能强,又国际公馆守护严实,晚间落锁,麻烦进出。

一连踌蹰了三昼夜,更无策略。忽一日问馆童道:“此中哪里能够 散闷?”馆童道:“一墙之隔,就是本府庭院中,楼台亭阁花草树木,尽可解闷。”黄生命童男童女开过书馆,导入后园。去玩了一番,询问道:“花苑以外,也有哪里?”馆童道:“墙内就是街房,周边许多人警察。日则敲梆,夜则打更。老太爷纲纪,好关不紧哩!”黄生听在肚子里,暗自打帐:“除非是这般这般。”有夜和衣而卧,寝不成寐。捱到五更,锣鼓声已绝,寂无人声,料此际司更的辛苦一夜,必定困乏。这时没去,更待何时!近墙有石榴树一株,黄生攀缘而上,耸身一跳,出了小书房的粉墙,鸦雀无声一个大花园,园墙壁都是有荊棘。黄生心存一计,将石头填脚,先掀开这些棘刺,逾墙而出,并没有人直觉。早离了帅府,利用这段天色逐渐未明,拽开步伐便走。碌碌若丧家之狗,急匆匆如漏网之鱼!有诗为证:

已效郗生入幕,何当干木逾垣!岂有墙东窥宋,却同月下追韩。

隔日馆中童男童女早上承值,鸣叫声:“怪异!门不动,户不动,房内不见了黄秀才!”忙去报知刘公。刘公见说,吃完一惊,亲到小书房看过一遍,一步步见到后园,见棘刺扒动,墙壁有缺,想来那没行止的秀才,此后而去,正不知道什么急务。

时下传梆升帐,拘警察员役了解,皆云不知道,刘公责治了一番。因她说邻邦访友,官差于襄邓各府逐县挨查控访,并无踪迹,哀叹而罢。

话分两边。就说黄秀才自离帅府,挨门出城,又怕许多人追逐,放脚飞奔;逢人指路,晚宿早行,径望涪州而进。自古以来道:无巧不成话。赶来涪州,不久是十月初三日。且说黄秀才在帅府中,担阁数日,怎样还赶上?仅因客船重特大,且是进水有风则行,没有风进入则止。黄秀才从路运短船,日夜兼程,因此走着了。临江一路抓寻,但见高樯巨舰,比次凑集,如鳞片一般,逐只挨去,并看不到韩翁之舟。

心里早就着忙,难道说忙中有错,還是再捱转去。方欲回步,但见前边半箭之岛,江岸有枯柳数株,下边单是泊着一只船儿。向前仔细观看,那船里寂无一人,止中舱有一女人,独倚筵窗,如有一定的待。那女人非别,更是玉娥。由于有黄生之约,恐许多人耳目之中,相连麻烦,在爸爸前,只听你说那垂柳之中泊船,清静趣味,韩翁宠女,言莫不从。这时黄生一见,其喜非小。谩说新婚之夜,且喜他乡遇故知。

那玉娥望见黄生,笑容可掬。其船离岸尚远,黄生便欲上。玉娥道:“水势甚急,须牵缆至近方可。”黄生依言,便举手去牵那缆儿。也是合当有事,那缆带在柳树根上,被风浪所激,已自松了。黄生去拿他时,便脱了结。你说巨舟在江涛汹涌之中,何等力气!黄生又是个书生,不是筋节的,一只手如何带得住?说时迟,那时快,只叫得一声“阿呀!”但见舟逐顺流下水,去若飞电,若现若隐,瞬息之间,不知几里!黄生沿岸叫呼。众船上都往水神庙祭赛去了,便有来往舟只,那涪江水势又与下面不同,离川江不远,瞿塘三峡,一路下来,如银河倒泻一般;各船过此,一个个手忙脚乱,自顾且不暇,何暇顾别人。黄生狂走约有一二十里,到空阔处,不见了那船。又走二十来里,料无觅处,欲待转去报与韩翁知道,又恐反惹其祸,对着江面,痛哭了一声。想起远路天涯,孤身无倚,欲再见刘公,又无颜面。况且盘缠缺少,有家难奔,有国难投。“不如投向江流或者得小娘子魂魄相见,也见我黄损不是负心之人。罢!罢!罢!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与风流作话文。”

黄秀才方欲投江,只听得背后一人叫道:“不可!不可!”黄生回头看时,不是别人,正是维扬市上曾遇着请他玉马坠儿这个老叟。黄生见了那老叟,又羞又苦,泪如雨下。老叟道:“郎君有何痛苦?说与老汉知道,或者可以分忧一二。”

黄生道:“到此地位,不得不说了。”但将初遇玉娥,及相约涪江,缆断舟行之事,备细述了一遍。老叟呵呵大笑,道:“原来如此,些须小事,如何便拚得一条性命!”黄生道:“老翁是局外之人,把这事看得小。依小生看来,比天更高,比海更阔,这事大得多哩!”老叟把十指一轮,说道:“老汉颇通数学,方才轮算,尊可命不该绝,郎君还有相会之期。此去前面一里之外,有一茅庵,是我禅兄所居,郎君但往借宿,徐以此事求之,彼必能相济。老汉不及奉陪。”黄生道:

“老翁若不同去,恐禅师未必相信,不肯留宿。”老叟道:“郎君前所惠玉马坠儿,老汉佩带在身,我禅兄所常见,但以此为信可也。”说罢,就黄丝绦上解下玉马坠来,递与黄生。黄生接得在手,老叟竟自飘然去了。

黄生为心事扰乱,依旧不曾问得姓名,懊悔无及!天色已晚,且自前去。约行一里之外,果然荒野中独独有个茅庵,其门半掩。黄生捱身而入,佛堂中一盏琉璃灯,半明不灭。居中放个蒲团,一位高年胡僧与塑的西番罗汉无二,盘膝打坐,双眸紧闭,如入定之状。黄生不敢惊动,端跪于前。约有一个时辰,胡僧开眼看见,喝道:“何物俗子,敢来混人!”黄生再拜,奉上玉马坠,代老叟致意:

“今晚求借一宿。”胡僧道:“一宿不难,但尘路茫茫,郎君此行将何底止?”

黄生道:“小生黄损正有心愿,欲求圣僧指迷。”遂将玉娥涪州之约始终叙述,因叩首问计。胡僧道:“俺出家人心如死灰,那管人间儿女之事!”黄生拜求不已。胡僧道:“郎君念既至诚,可通神明。但观郎君必是仕宦中人品,大丈夫以致身青云,显宗扬名为本,此事须于成名之后,从容及之。”黄生又拜道:“小生举目无亲,口食尚然不周,那有功名之念。适间若非老翁相救,已作江中之鬼矣!”胡僧道:“佛座下有白金十两,聊助郎君费。且往长安,俟机缘到日,当有以报命耳!”说罢,依先闭目入定去了。黄生身体亦觉困倦,就蒲团之侧,曲肱而枕之,猛然睡去。醒将转来,已是黎明时候,但见破败荒庵,墙壁俱无,并不见坐禅胡僧的踪迹,上边佛像也剥落破碎,不成模样。佛座下露出白晃晃一锭大银,锭上凿有“黄损”二字。黄生叫声“惭愧!”方知夜来所遇,真圣僧也。

向佛前拜祷了一番,取了这锭银子,权为路费,径往长安。正是:

人有逆天之时,天无绝人之路。万事不由人计较,一生都是命安排。

话分两头。却说韩翁同舟人赛神回来,不见了船,急忙寻问。别个守船的看见,都说:“断了缆,被流水滚下去多时了,我们没本事救得。”韩翁大惊,一路寻将下来,闻岸上人所说,亦是如此。抓寻了两三日,并无影响,痛哭而回。

成语不欢而散的出处 五代著名诗人黄损典故《黄秀才徼灵玉马坠》

不在话下。

再说扬州妓女薛琼琼鸨儿叫做薛媪,为女儿琼琼以弹筝充选,入宫供奉,已及二载。薛媪自去了这女儿,门户萧条,乃买舟欲往长安探女,希求天子恩泽。

其舟行至汉水,见有一覆舟自上流而下,回避不迭,砰的一声,正触了船头,那只船就停止不行了。舟人疑覆舟中必有财物,遂牵近岸边,用斧劈开,其中有一女子。薛媪闻知,忙教救出,已是淹淹将尽,只有一丝未断。原来冬天水寒,但是下水便没了命。只因此女藏在中舱,船底遮盖,暖气未泄,所以留得这一息生气。舟中货物,已自漂失了,便有存留,舟人都分散去讫。薛媪为去了女儿琼琼,正想没有个替代,见此女容貌美丽,喜不可言,慌忙将通身湿衣解下,置于絮被之内,自己将肉身偎贴。那女子得了暖气,渐渐苏醒。然后将姜汤粥食,慢慢扶持,又将好言抚慰。女子渐能言语,索取湿衣中锦囊。薛媪问其来历,女子答道:

“奴家姓韩,小字玉娥,随父往蜀。舟至涪州,父亲同舟人往赛水神,奴家独守舟中,偶因缆脱,漂没到此。”薛媪道:“可曾适人么?”玉娥道:“与维扬黄损秀才,曾有百年之约。锦囊中藏有花笺小词,即黄郎所赠也!”薛媪道:“黄秀才原是我女儿琼琼旧交,此人才貌双全,与小娘子正是一对良缘。小娘子不须忧虑,随老身同到长安,来年大比,黄秀才必来应举,那时待老身寻访他来,与娘子续秦晋之盟,岂不美乎!”玉娥道:“若得如此,便是重生父母。”自此玉娥遂拜薛媪为义母,薛媪亦如己女相待。正是:

休言事急且相随,受恩深处亲骨肉。

不一日,行到长安,薛媪赁了小小一所房子,同玉娥住下。其时琼琼入宫进御,庞幸无比。晓得假母到来,无繇相会,但遣人不时馈送些东西候问。玉娥又扃户深藏,终日针指,以助薪水之费,所以薛媪日用宽然有馀。光阴似前,不觉岁尽春来。怎见得?有诗为证:爆竹声中一岁除,春风送暖入屠苏。千门万户瞳瞳日,总把新桃换旧符。

且说除夜,玉娥想着母死父离,情人又无消息,暗暗坠泪。是夜睡去,梦见天门大开,一尊罗汉从空中出现。玉娥拜诉衷情。罗汉将黄纸一书,从空掷下,纸上写“维扬黄损佳音”六字。玉娥大喜,方欲开看,忽闻霹雳一声,蓦然惊觉,乃是人家岁朝开门,放火炮声响。玉娥想了一回,凄然不乐。其日新年,只得强起梳妆。薛媪往邻家拜年去了。玉娥垂下竹帘,立于门内,眼觑街市上人来人往,心中想道:“今年是大比之期,不知黄郎曾到长安否?若得他此地经过,重逢一面,应着夜来之梦,也不枉奴死里逃生。”方才转动念头,忽见一个胡僧当帘而立,高叫道:“募化有缘男女。”玉娥从帘中仔细一看,那胡僧面貌与夜来梦中所见罗汉无异,不觉竦然起敬。孤身女子,却又不好招接他。正在踌躇,那胡僧竟自揭帘而入,玉娥倒退几步,闪在一旁。胡僧走入中庭,盘膝而坐,顶上现出毫光数道,直透天门。玉娥大惊,跪拜无数,禀道:“弟子堕落火坑,有夙缘未了,望罗汉指示迷津,救拔苦海!”胡僧道:“汝诚念皈依,但尚有尘劫未脱;老僧赠汝一物,可密藏于身畔,不许一人知道。他日夫妇重逢,自有灵验。”当下取出一件宝贝,赠与玉娥,乃是玉马坠儿。玉娥收讫。即见一道金光,冲天而起,胡僧忽然不见。玉娥知是圣僧显化,望空拜谢。将玉马坠牢系襟带之上,薛媪回来,并不题起。满怀心事无人诉,一炷心香礼圣僧。

再说黄损秀才得胡僧助了盘缠,一径往长安应试。然虽如此,心上只挂着玉娥,也不去温习经史,也不去静养精神,终日串街走巷,寻觅圣僧,庶几一遇。

早出晚回,终日闷闷而已。试期已到,黄生只得随例入场,举笔一挥,绝不思索。

他也只当应个故事,那有心情去推敲磨练。谁知那偏是应故事的文字容易入眼。

正是:

不愿文章中天下,只愿文章中试官。

金榜开时,高高挂一个黄损名字,除授部郎之职。其时吕用之专权乱政,引用无籍小人,左道惑众。中外嫉之如仇,然怕他权势,不敢则声。黄损独条陈他前后奸恶,事事有据。天子听信,敕吕用之免官就第。黄生少年高第,又上了这个疏,做了天下第一件快心之事,那一个不钦服他!真个名倾朝野。长安贵戚,闻黄生尚未娶妻,多央媒说合,求他为婿。黄生心念玉娥,有盟言在前,只是推托不允。那时薛媪也风闻得黄损登第,欲待去访他,到是玉娥教他:“且慢!贵易交,富易妻,人情乎,未知黄郎真心何如。”这也是他把细处。

话分两头。且说吕用之闲居私第,终日讲炉鼎之事,差人四下缉访名姝美色,以为婢妾。有人夸薛媪的养女,名曰玉娥,天下绝色,只是不肯轻易见人。吕用之道:“只怕求而没有,那怕有而难求。”当下差干仆数十人,以五百金为聘,也不通名道姓,竟撒向薛媪家中,直入卧房抢出玉娥,不由分说,抬上花花暖轿,望吕府飞奔而走。吓得薛媪软做一团,急忙里想不出的道理。后来晓得吕府中要人,声也不敢则了。欲待投诉黄损,恐无益于事,反讨他抱怨。只得忍气吞声,不在话下。

且说玉娥到了府中,吕用之亲自卷帘,看见姿容绝世,喜不自胜。即命丫鬟、养娘,扶至香房,又取出锦衣数箱,奇样首饰,教他装扮。玉娥只是啼哭,将首饰掷之于地,一件衣服也不肯穿。丫鬟、养娘回复吕相公。吕相公只教:“莫难为了他!好言相劝。”众人领命,你一句,我一句,只是劝他顺从,玉娥全然不理。正是:

万事可将权势使,寸心不为绮罗移。姻缘自古皆前定,堪笑狂夫妄用机。

却说吕家门生故吏,闻得相公纳过新宠,都来拜贺,免不得做庆贺筵席。饮至初更,只见后槽马夫吁吁堂上禀事:“适间有白马一匹,约长丈馀,不知那里来的,突入后槽,啮伤群马;小人持棍赶他,那马直入内宅去了。”吕用之大惊道:“那有此事?”即命干仆明火执杖,同着马夫于各房搜检,马屁也不闻得一个,都来回话。吕相公心知不祥之事,不肯信以为然,只怪马夫妄言,下老实打四十棍,革去不用。众客咸不欢而散。吕用之乘着酒兴,径入新房。玉娥兀自哭哭啼啼。吕用之一般也会帮衬,说道:“我富贵无比,你若顺从,明日就立你为夫人,一生受用不尽!”玉娥道:“奴家虽是女流,亦知廉耻,曾许配良人,一女不更二夫。况相公珠翠成群,岂少奴家一人。愿赐矜怜,以全名节。”吕用之那里肯听,用起拔山之力,抱向床头按住,亲解其衣。玉娥双手拒之,气力不加,口中骂声不绝。正在危急之际,忽有白马一匹,约长丈馀,从床中奔出,向吕用之乱扑乱咬。吕用之着忙,只得放手。喝教侍婢上前,那白马在房中乱舞,逢着便咬,咬得侍婢十损九伤。吕用之惊惶逃窜。比及吕用之出了房门,那白马也不见了。吕用之明明晓得是个妖孽,暗地差人四下访求高人禳解。

次日有胡僧到门,自言:“善能望气,预知凶吉。今见府上妖气深重,特来禳解。”门上通报了用之,即日请进,甚相敬礼。胡僧道:“府上妖气深重,主有非常之祸!”吕用之道:“妖气在于何处?”胡僧道:“似在房闱之内,待老僧细查。”吕用之亲自引了胡僧,各户观看,行至玉娥房头,胡僧大惊道:“妖气在此!不知此房中是相公何人?”吕用之道:“新纳小妾,尚未成婚。”胡僧道:“恭喜相公,洪福齐天,得遇老僧。若成亲之后,相公必遭其祸矣!此女乃上帝玉马之精,来人间行祸者。今已到相公府中,若不早些发脱,祸必不免!”

成语不欢而散的出处 五代著名诗人黄损典故《黄秀才徼灵玉马坠》

吕用之被他说着玉马之事,连呼为神人,请问如何发脱。胡僧道:“将此女速赠他人,使他人代受其祸,相公便没事了。”吕用之虽然爱那女色,性命为重,说得活灵活现,怎的不怕?又问了赠与谁人方好?胡僧道:“只拣相公心上第一个不快的,将此女赠之。一月之内,此人必遭其祸!相公可高枕无忧也。”吕用之被黄损一本劾奏罢官,心中最恨的。那时便定了个主意,即忙作礼道:“领教!领教!”分付干仆备斋相款,多取金帛厚赠。胡僧道:“相公天下福人,老僧特来相救,岂敢受赐!”连斋也不吃,拂衣而去。分明一席无稽话,却认非常禳祸功。

吕用之当时差人唤取薛媪到府说话,薛媪不敢不来。吕用之便道:“你女儿年幼,不知礼数,我府中不好收用。闻得新进士黄损尚无妻室,此人与我有言,我欲将此女送他,解释其恨。须得你亲自送去,善言道达,必得他收纳方好。”

薛媪叩首道:“相公钧旨,敢不遵依!”吕用之又道:“房中衣饰箱笼,尽作嫁资,你可自去收拾,竟自抬去,连你女儿也不消相见了。”薛媪闻言,正中其怀。

中堂自有人引进香房,玉娥见薛媪到来,认是吕用之着他来劝解,心头突突的跳。

薛媪向女儿耳边低说道:“你如今好了,相公不用,着我另送与一个知趣的人。”

玉娥道:“奴家所以贪生忍耻,跟随到此,只望黄郎一会。若转赠他人,与陷身此地何异?奴家宁死,不愿为逐浪之萍,随风之絮也!”薛媪道:“方才说知趣的人儿,正是黄郎。房中衣饰箱笼,尽数相赠。快些出门,防他有翻悔之事。”

玉娥道:“原来如此!”当下母子二人,忙忙的收拾停当。嘱咐丫鬟、养娘,寄谢相公。唤下脚力,一道烟去了。鳌鱼脱却金钩去,摆尾摇头再不来。

却说黄损闲坐衙斋,忽见门役来报:“有维扬薛妈妈求见。”黄生忙教请进。

薛媪一见了黄生,连称:“贺喜!”黄生道:“下官何喜可贺?”薛媪道:“老身到长安,已半年有馀,平时不敢来冒渎,今日特奉一贵官之命,送一位小娘子到府成亲。”黄生问道:“贵官是那个?”薛媪道:“是新罢职的吕相公公。”

黄生大怒道:“这个奸雄,敢以美人局戏我!若不看你旧时情分,就把你叱咤一场!”薛媪道:“官人休恼!那美人非别,却是老身的女儿,与官人有瓜葛的。”

黄生闻言,就把怒容放下了五分,从容问道:“令爱琼琼,久已入宫供奉,以下更有谁人?与下官有何瓜葛?”薛媪道:“是老身新认的小女,姓韩,名玉娥。”

黄生大惊道:“你在那里相会来?”薛媪便把汉江捞救之事,说了一遍。“近日被吕相公用强夺去,女儿抵死不从。不知何故,分付老身送与官人,权为修好之意。”黄生摇首道:“既被吕用之这厮夺去,必然玷污,岂有白白发出之理。又如何偏送与下官?”薛媪道:“只问我女儿便知。”黄生道:“莫非不是那维扬韩玉娥么?”薛媪道:“见有官人所赠花笺小词为证。”遂出诸袖中,还是被水浸湿过的,都绉了。黄生见之,提起昔日涪江光景,不觉惨然泪下。即刻命肩舆人从,同薛媪迎接玉娥到衙相会。两下抱头大哭,哭罢,各叙衷肠。玉娥举玉马坠对生说道:“妾若非此物,必为吕贼所污,当以颈血溅其衣,不复得见君面矣!”

黄生见坠,大惊道:“此玉马坠原是吾家世宝,去年涪洲献与胡僧,芳卿何以得之?”玉娥道:“妾除夜曾得一梦,次日岁朝遇一胡僧,宛如梦中所见,将此坠赠我,嘱咐我夫妻相会,都在这个坠上,妾谨藏于身。那夜吕贼用强相犯,忽有白马从床头奔出,欲啮吕贼,吕贼惊惶逃去。后闻得也有个胡僧,对吕贼说:

‘白马为妖,不利主人!’所以将妾赠君,欲贻祸于君耳!”黄生道:“如此说,你我夫妻重会,皆胡僧之力。胡僧皆神人,玉马坠真神物也!今日礼当谢之!”

遂命设下香案,供养玉马坠于上,摆列酒脯之仪,夫妻双双下拜。薛媪亦从旁叩头。忽见一白马,约长丈馀,从香案上跃出,腾空而起。众人急出户看之,见云端里面站着一人,须眉可辨。那人是谁?维扬市上初相识,再向涪江渡口逢。今日云端来显相,方知玉马主人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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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便是起首说维扬市上相遇,请那玉马坠的老翁。老翁跨上白马,须臾,烟云缭绕,不知所往。黄生想起江头活命之恩,望空再拜。看案上玉马坠已不见矣!是夜黄损与玉娥遂为夫妇。薛媪养老送终。黄损又差人持书往蜀中访问韩翁,迎来奉养。岁时必设老叟及胡僧神位,焚香礼拜。后黄损官至御史中丞,玉娥生三子,并列仕途,夫妇百年谐老。有诗赞云:

一曲筝声江上听,知音遂缔百年盟。死生离合皆前定,不是姻缘莫强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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